秦刚大使出席阿斯彭安全论坛炉边谈话实录

7月20日，秦刚大使在阿斯彭战略安全论坛上与《金融时报》美国版主编爱德华·卢斯进行炉边谈话。实录如下：

卢斯：今天很高兴与秦刚大使进行炉边谈话。鉴于您丰富的外交经验，请原谅我先提出一个比较难的问题，即美中是否正在进入一场“新冷战”？

秦刚大使：首先感谢阿斯彭战略安全论坛的邀请。大家都很关心中国及中美关系，我很高兴与你和听众分享我的看法。大家刚吃过午饭，很容易犯困，我会努力让你们保持清醒（众笑）。

冷战是世界历史的悲剧。谈到冷战，人们会想到隔阂分裂、对抗冲突。你提出这个问题，本身就表明人们担心历史重演。为什么人们担心冷战卷土重来？因为今天有些人仍秉持冷战思维，错误地认为中国是前苏联、是重大威胁。但事实上，中国不是前苏联，中国共产党也不是前苏联共产党。中国共产党始终不忘初心使命，以人民为中心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。过去40年来，中国8亿人口成功脱贫，对全球减贫贡献超过70%。中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12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最大贸易伙伴。中国为世界提供了大量公共产品。在国际上，中国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，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。中国是唯一将和平发展写入宪法的国家。中国从不搞对外扩张或侵略，从不输出意识形态，而是与各国一道努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。

在这么多事实面前，你还相信中国是前苏联、中国共产党是前苏共吗？你还认为中国是威胁吗？视中国为威胁，是挑错了对手。

“新冷战”没有赢家，只有输家。“新冷战”只会筑起新的柏林墙，制造敌意和分裂，给世界带来难以承受的后果。没有哪个国家想打“新冷战”。中国不想，美国也不想。拜登总统多次声称，美国不寻求与中国打“新冷战”。关键是要言行一致。希望美方就对华战略意图做出“再保证”，剔除对华政策中典型“冷战元素”，不搞“民主对抗威权”叙事，不搞地缘政治对抗，不搞“脱钩”断供，不搞军备竞赛。只有这样，才能防止中美关系滑向我们都不愿看到的“新冷战”。谢谢。

卢斯：稍后我们将讨论冷战的定义以及拜登政府的对华政策。我想问一下中国的外交立场——韬光养晦。中国韬光养晦的时代似乎已经结束，今天的中国已成为不那么耐心的大国，那么中国急于实现什么目标？中国在追求什么？

秦刚大使：你提到中国的外交政策和行为。我想以自己为例。作为大使，我的职责是落实习近平主席和拜登总统达成的共识，确保中美关系稳定、可控、具有建设性。大使应代表他的国家最好的一面。我和我的同事们希望成为中美之间的桥梁和纽带。我们广泛接触美国各界人士，告诉他们中国的真实情况，中国的发展意图以及中美关系的实际情况。我们希望建立信任尊重，减少误解误判。我们也愿意倾听，包括不同的人、不同的声音，这样才能形成对局势的平衡、全面看法。外交官的职责是维护国家利益。中美两国有分歧，但分歧不能成为错误虚假信息、谎言和攻讦的理由。对于干涉中国内政、损害中国利益的言行，作为外交官我们必须站出来说不，必须保护我们的利益。这是外交官的职责，我相信其他国家的外交官也会这么做，这并不意味着中国改变了外交政策和立场。

中国有5000年的文明史，中国的发展和复兴有着非常清晰的历史逻辑和强大的内在动力。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不可逆转。在与外界打交道时，我们知道前方并非坦途，但我们有足够的耐心、信心、智慧和能力。但问题是，世界上一些国家对中国的发展有耐心吗?

卢斯：谈谈你关于不干涉别国内政的观点。我想你指的是对新疆和香港的批评，但公正地说，中国是《联合国宪章》和《世界人权宣言》的签署国，两个文件其实对政府权力有一定限制，国际法也是有限制。因此，针对香港和新疆局势有一些批评难道不是正当的吗?

秦刚大使：涉疆、涉港问题从根本上讲不是民主、人权、民族、宗教问题，而是反恐、反分裂，维护人民生命安全，维护国家主权、安全和发展利益的斗争。我们绝不允许新疆成为下一个“伊斯兰国”。我们在香港所做的就是：香港回归祖国后必须去殖民化，必须由爱国爱港的人来治理，使“一国两制”行稳致远。你问我为什么中国受到其他西方国家的批评，三言两语难以说清楚新疆和香港有关问题的来龙去脉。考虑到时间有限，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件事：周日我抵达丹佛机场时，在广告牌上看到了林肯总统的名言:“分裂之屋无法屹立”。林肯总统的话说明了一切，包括一些西方国家针对新疆和香港的言行，也包括中国在新疆和香港所做的一切。双方出于不同的目的，从相反角度，证明林肯总统的话完全正确。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，“中国之屋”团结坚固、屹立不倒。

卢斯：我稍后会讨论台湾问题和台海紧张局势，但因和上面问题直接相关，我想先问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问题，这直接违反了中国不干涉他国事务、主权和国际边界不可侵犯的原则。2月4日，习近平主席和普京总统签署了《中俄联合声明》，其中指出中俄友好“没有止境”。这是否意味着，主权不可侵犯原则不如中俄之间“没有止境”的伙伴关系重要？

秦刚大使：乌克兰问题有着复杂的历史和现实原因，说来话长。中方处理乌克兰问题坚持从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出发，独立自主作出判断。中国坚持认为，各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应该得到尊重，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应该得到遵守，各国合理安全关切应该得到重视，一切有利于和平解决危机的努力应该得到支持。中国的立场是客观公正的。中国并不孤立，这与其他许多发展中国家，包括印度、南非、巴西和印度尼西亚的立场相似或相同。

当前冲突仍在继续，其影响不断外溢，催生出政治、安全、经济、能源、粮食、难民等多重危机。中国呼吁立即停火，恢复和谈。所有相关方都应该参与进来，美国、北约也应冷静下来，同俄罗斯坐下来谈判，在照顾彼此合理关切基础上探寻解决之道。只有这样，才能共同构建均衡、有效、可持续的欧洲安全架构。

我感到不解的是，危机发生100多天来，一些人不去深入思考问题的根源，却热衷于借此质疑中国对主权和领土完整原则的坚守。一些人在乌克兰问题上强调主权原则，却在台湾、新疆和香港有关问题上损害中国主权和领土完整，这是双重标准。中国公司受到了错误的制裁惩罚，还有很多涉华虚假信息和谎言。

外界对中俄关系存在误解。你提到了2月4日的联合声明。我要告诉你，中俄关系不结盟、不对抗、不针对第三方。建议你从头到尾认真完整读一读这份《联合声明》，不要断章取义。声明集中阐述了中俄在民主观、发展观、安全观、秩序观方面的共同立场，表明的是共同反对重拾冷战思维，反对挑动意识形态对抗，主张推进国际关系民主化，主张维护《联合国宪章》宗旨和原则，践行真正的多边主义。在这方面，中国同任何国家的合作都可以没有止境、没有禁区。如果美方或其他任何国家愿为此与中方共同努力，我们当然也欢迎。

卢斯：谢谢你提到台湾，这是我的下一个问题。显然，过去一两年里，台海紧张局势有所加剧，美国高官接连访台，中国军事演习、军机飞越持续不断等。人们认为下一个大型地缘冲突点就是台湾，特别是2月24日以来这种感觉更加强烈。拜登总统曾三次说过，如果中国入侵，美国将协防台湾。然后其手下官员又出面澄清——我认为是修正其说法。他们说，拜登政府在台湾问题上的“战略模糊”没有改变。您接受这一澄清吗？

秦刚大使：台湾问题一直是中美关系中最重要、最敏感的核心问题。中国爱好和平，两岸都是中国人，我们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和我们的同胞兵戎相见。我们会以最大诚意、尽最大努力争取实现和平统一，因为我们相信这最符合两岸人民的利益。

近年来台海局势出现紧张，根本原因是一个中国原则遭到破坏、受到威胁。蔡英文当局借助美国搞“渐进式台独”，而美国虚化掏空一个中国政策，大肆提升美台官方关系，不断派高官访台，售台大量先进武器，发表“军事防卫台湾” 错误言论。因此，由国际文件和中美三个联合公报确立的一个中国原则受到了威胁。一个中国原则是中美关系的政治基础，也是台海和平稳定的基石。

那么我们怎么做？拜登总统说，美方坚持一个中国政策，不支持“台独”。美政府多次表示不希望同中国在台湾问题上冲突对抗，这说明不冲突、不打仗仍是双方的最大公约数。中方敦促美方切实恪守一个中国原则和中美三个联合公报规定。我们不承诺放弃非和平方式实现统一，这不是针对台湾人民，而是为了遏制“台独”分裂势力，防止外部势力干涉，维护祖国和平统一的前景。因此，只有恪守一个中国原则，只有联手遏制和反对 "台独"，才能实现和平统一，才能实现台海长期和平稳定。让我们一起努力，给和平一个机会，让和平胜出。

卢斯：我再问个跟香港相关的简短问题。人们担忧香港的原因之一是，它被视为台湾实行“一国两制”的试验地。“一国两制”指的是在一个中国的主权范围内香港拥有独立的政治制度，但现在香港的“一国两制”似乎已经结束，只有“一制”。对台湾来说，“两制”意味着胡萝卜，告诉他们在回归后如何生活，但现在只有“一制”，意味着胡萝卜没有了，只剩下大棒。您能理解为什么人们这么认为吗？

秦刚大使：我解释一下“一国两制”的含义。“一国两制”最初为台湾设计，但最早实践是在香港。“一国”和“两制”的关系非常清晰，即“一国”是“两制”的前提。没有“一国”，哪来的“两制”?

过去三年香港发生的事情是，有些人不想要“一国”，不希望香港继续是中国的一部分。他们过分强调制度差异，过分强调“两制”。他们否定“一国”，甚至想用“两制”改变“一国”。你怎能容忍香港一些人鼓吹“恢复英国统治”“香港成为美国的一个州”“香港成为改变中国的前哨”呢？这些错误言行危及“一国两制”的前景。中央政府所做的就是拨乱反正，让香港恢复秩序、回归法治，让“一国两制”行稳致远，从而使香港保持长治久安。香港回归祖国仅仅25年，妄称“一国两制”已经结束为时尚早。我们对“一国两制”的成功充满信心，让香港成为实现祖国统一的典范。

卢斯：还有两三分钟，我再问一个经济方面的问题。现在中国正申请加入由美国参与创建但并未加入的《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》（CPTPP）。第一个问题是，您认为中国是否能成功加入CPTPP？第二个问题是，您能解释为什么尽管美国最近在这一地区提出了一些倡议，但没有重大经济举措吗？

秦刚大使：中国申请加入CPTPP，正和CPTPP成员进行磋商。这表明中国将继续坚定不移深化改革、扩大对外开放，推进地区经济一体化进程。我没有预知未来的水晶球，也没有时间表。但我知道，中国加入后，各方都会受益。当然，对中国来说，CPTPP是一个高标准的国际贸易协定。因此，加入CPTPP将使中国在更高标准、更高质量基础上实现更大繁荣、开放和发展。对CPTPP成员而言，中国加入后将在市场准入、关税降低、竞争、数字规则等领域作出更多贡献，让CPTPP成员受益，分享更多中国发展红利。对世界而言，中国的加入，将使CPTPP在覆盖的人口、经济总量和贸易总额上显著增长。因此，它将为区域和全球经济注入更强劲动力。

至于为什么美国对国际经贸协定或谈判如此敏感，坦率地说，我也想知道答案。但我确实知道美国正另搞一套，创建“印太经济框架”。这个框架将一些国家排除在外，也拒绝讨论这一地区共同关心的问题，例如关税减让、市场准入和发展合作。它不开放、不透明、不包容，由意识形态驱动，我担心这会造成地区分裂、“脱钩”断供，不利于本地区实现发展和共同繁荣。

卢斯：最后再问一个简短问题。您认为与特朗普政府和拜登政府打交道有什么区别吗？中国是不是更喜欢与特朗普打交道，对吗？

秦刚大使：中美关系仍未走出上届美政府制造的困境，甚至还在遭遇越来越多的挑战。但我们注意到，拜登政府对中美关系作出严肃承诺和积极表态。我们希望表态可以转化为行动。关键问题是，美国能否接受中国，一个历史、政治和文化上与美国非常不同的国家发展起来？我们有分歧，但不要忘记，我们也有巨大的共同利益和责任，不仅是为两国人民，也是为了世界和平、安全与繁荣。二者哪个更重要，是差异还是共同点？当前世界进入新的动荡变革期，面临更多需中美合作应对的挑战。我们正处于关键十字路口，是走零和博弈的死胡同，还是合作共赢的光明大道？相信你们都会同我一样，做出明智的选择。冷战、地缘政治对抗不应该出现。谢谢。

卢斯：秦大使，感谢您积极的收尾回答！

秦刚大使：谢谢！